第三十七章:澜复起-《梦华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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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有你在,我气都气死了,怎么会闷?”赵盼儿虽然嘴上说着生气,可看着顾千帆时,她嘴角分明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。

    顾千帆温柔地抱住赵盼儿,他头一次感觉到,有一个家是多么的幸福:“盼儿,以后我们的家,什么都要有,要热热闹闹,满满当当的,好不好?”

    赵盼儿心里也无比幸福,甜蜜地答:“如君如愿。”

    她主动吻上了顾千帆的嘴,不远处,陈廉忙不迭地遮上了自己总是无意目睹亲热的可怜眼睛,而肉滚滚的小狗扑着院中的蝴蝶欢快地跑远,

    回到永安楼,赵盼儿又是一阵忙碌。

    眼见天色已晚,她好不容易得了点空床。顾千帆却又打发人送了封信过来。赵盼儿拆信一看,一边情不自禁地微笑,一边又头痛不已:要是以后顾千帆都变得这么离不开她,可怎生是好?

    突然,她感觉有人正在看着自己,一扭头,果然发现池衙内正窥视自己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?”赵盼儿忙把纸条藏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都瞧见了,还躲什么躲。”池衙内却已经瞥见了字条上的话,酸溜溜地问,“约你去大相国寺,想干嘛?”

    赵盼儿皱眉道:“这是我的私事,你管不着。”

    池衙内急赤白脸地说:“这怎么能算私事呢?我请你当掌柜娘子,跟你签了一年的契,要是突然嫁人跑了,不就坑了我吗?”

    赵盼儿笃定地答道:“放一百个心,我不是那种为了情爱就放弃生意的女人。不帮你把永安楼做成东京一景,我绝不中途撒手不管。”

    池衙心中重新燃起希望:“你又跟小木头掰啦?”见赵盼儿举手要打他,忙跳开一步,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:“没掰也没关系。反正你只要不着急嫁他就行。对了,你明儿也没时间跟他去大相国寺了!”

    说着,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:“酒楼行会的人总算是醒过神了,知道现在东京的香料都是咱们家的,明儿初一,他们正好要商量明年榷酒买扑的事,他们把头——也就是潘楼的老板,就下帖子请永安楼啦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有些不信:“咱们是脚店,哪有资格榷酒买扑?”

    池衙内却得意忘形地说:“行会明摆着想招揽咱们,没准哪家就愿意把扑户资格让出来了。哈哈,想想,一年之内,永安楼就能脚店变正店,你掐一下我,简直像在做梦啊!”

    赵盼儿也不客气,重重地掐了池衙内的手臂一下。

    “啊!你真掐?”池衙内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盼儿的手,他敢肯定,她刚才一定一点力气也没留。

    “是你让我掐的。”赵盼儿一幅浑不在意的样子,“你明天自己去吧,忙完今晚的花月宴,我想好好歇歇。”说着,就准备往屋外走。

    池衙内立刻慌了,他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跟赵盼儿独处的机会。但他很快急中生智,又说:“别啊!你想想,他们不是老说不许女人当正店掌柜的吗?你要是要去了,他们可不得气死吗?”

    果然,听了这话,赵盼儿终于提起了兴致,停住了脚步。池衙内见状也暗暗松了口气,他知道,明天赵盼儿准会前去。

    次日一早,池衙内那辆风光张扬的马车就停在了桂花巷口,不仅如此,池衙内还给他本就气派非凡的大宛马换上了新辔头,毛也给刷得锃亮,足见他对与赵盼儿的这次见面的重视程度。

    至于池衙内本人则穿了一身新衣,摆出了一个自认潇洒风流的姿势,倚在装饰一新的马车边,慢悠悠地挥着扇子,以便能在这次“约会”中给赵盼儿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。

    “您至于这样吗?”看着自家衙内花枝招展的样子,被拉来驾车的何四都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面对赵盼儿了,万分后悔没有找个由头把这活儿推给吕五。

    池衙内对着马辔头上的一小块金属反光理了理头发:“至于,这算是我跟盼儿第二回单独出门呢,当然得好好打扮。”

    有行人路过,何四忙用手挡住自己的脸:“可是赵娘子不是都已跟顾皇城……”

    被戳中痛处的池衙内气得跳脚:“顾千帆他就不是人,他是块冰,是个阎罗爷,哪个女人能跟他长得了?这回他能哄好盼儿,下回呢?我才不信他们以后能长久!哼,只要锄头挥得勤,不怕墙角挖不倒!”

    正在此时,赵盼儿和一身便装的顾千帆从小院中并肩走了出来。只见顾千帆褪去了皇城司沉闷的黑色制服,换了身与赵盼儿的白色罗裙极为相称的浅色衣服,两人站在一起如谪仙一般,高山白雪、清夜无尘。

    池衙内回头望去,正好看到赵盼儿含笑为顾千帆摘去肩上的落叶的一幕,他的双眼顿时瞪得如牛铃一般,心一下子碎成了两半。

    坐上马车后,赵盼儿和顾千帆坐在一侧,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池衙内独自坐在对面,反而显得与一身素雅的顾千帆、赵盼儿格格不入。池衙内圆瞪双眼紧盯着顾千帆,而顾千帆倚在车壁上,也抱臂斜瞟着他,两人正在无声中互相较着劲,象当年一样玩着“谁先眨眼谁就输“的幼稚游戏。

    池衙内强睁着酸痛的眼睛,没好气地问:“我和盼儿有正事,你掺和过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顾千帆也不肯松懈,瞪着眼反问:“她是我未来的娘子,我休沐,顺便陪陪她,不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!你想陪可以坐别人的车,别坐老子的!”这话几乎是池衙内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偏不,我就是坐了,你能拿我怎么样?”顾千帆丝毫不肯退让。

    “小木头,信不信我能把你的老底全翻干净?”池衙内气坏了,但也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,生怕一眨眼就输了。

    顾千帆立刻反唇相讥:“池桃子,想不想手下都知道你多大了还在穿开裆裤?”

    赵盼儿原本不想搭理他们,眼看事态愈演愈烈,她实在看不下去了,打断道:“行啦,你们俩加起来快十岁了吧,一个总行头一个皇城使,可真够成熟稳重的!”

    然而池衙内和顾千帆依然互相瞪着眼,不肯就此认输。

    “不许再瞪下去了!”赵盼儿伸手挡住顾千帆的眼,对池衙内道,“我要跟你商量正事。”

    池衙内懈了力,揉着猩红的眼睛道: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知道池衙内肯定不愿意听到她接下来马上要说的话,顿了顿才说:“我昨晚想好了,不管行会那边的人愿不愿意让咱们永安楼参加明年的榷酒买扑,咱们都最好谢绝。”

    “为啥!”池衙内差点蹦了起来,“能参加买扑,咱们就成了正店啦!”

    赵盼儿耐心地解释:“正店只是名头听起来大,做起来未必实惠。我做永安楼才上手,太大的摊子,一时支应不开。咱们又没一个懂酿酒的,还得请师傅、酒工,一不小心就把牌子砸了。商场如战场,不能一味直突猛进,得讲究一张一弛。永安楼出了这一个月的风头,已经够惹人红眼了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的分析确实极有见地,池衙内听得心服口服,而在赵盼儿说话的过程中,顾千帆也一直不掩欣赏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这时,马车突然开始减速,渐渐停了下来。何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:“前头桥上有车翻了,咱们过不去,得绕上土桥走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探头向外看去,却见一辆牛车横在桥中间,车上的货物麻袋散落一地,桥下的车辆都无法通过,只有行人还能通行。车主正一边赔礼,一边指挥人奋力搬开货物,而他们的马车之前,也堵着不少改道欲绕行的马车。

    赵盼儿缩头回来,与池衙内和顾千帆商量着:“看样子马车一时半会儿动不了,就算绕上土桥也来不及。行会会馆不就在过桥小半里外吗?索性走过去得了。误了帖子上的时辰,被行会的人觉得咱们拿架子就不好了。”

    池衙内有些不情愿地看了眼车外,别别扭扭地说:“可我的新靴子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池衙内说完,顾千帆已经抓紧这个甩开池衙内的机会抢先出车,将赵盼儿扶了下去。池衙内无奈,只得跟了下去。

    赵盼儿一行人在一条狭窄的街道内穿行,不远处,有几个工人正在维修街旁的一处高阁,眼下他们正准备把沉重的宝顶用绳子拉上去。

    赵盼儿不断说着一会儿的应对方案,然而池衙内忙着心疼自己原本雪白的鞋底,对赵盼儿的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,还不时地“嗯啊”地应上几声。

    高阁上的一位工人看到他们三人,一咬牙,手中暗暗发力。高阁突然垮塌,上面的工人站立不稳,那数十斤沉的宝顶竟直冲着三人砸来。

    “小心!”顾千帆反应最快,他一把将池衙内推开,同时将赵盼儿护在身下,自己生生地扛下了整个宝顶的冲击力。良久,烟尘散去,现出下意识抱头滚到一边的池衙内。

    街道正中,赵盼儿勉强抬起头来,她被半昏迷的顾千帆紧紧抱住,仅仅腿上受了点伤,他们身侧是已经砸扁的宝顶。

    池衙内奋力想爬起,但手足瘫软、动弹不得,他张大嘴,却怎么也叫不出声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盼儿心急如焚地连声呼唤怀中的顾千帆,又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过来查看他的情况。

    确认池衙内无事,赵盼儿又回到顾千帆身边,一面呼救,一面抽出顾千帆腰间的匕首,防备地警惕着周围。突然,双眼一直失神微张的顾千帆突然暴起,手中石块飞出,精准地击中一潜行而来的刺客的太阳穴,使那刺客应声倒地。一直等到那人不再抽搐,顾千帆紧张的身体才猛然间软倒,真正昏迷过去。

    “千帆!”赵盼儿朝顾千帆扑了过去,然而顾千帆早已失去了意识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孙三娘、傅子方、葛招娣正齐聚在宋引章的房间里,头挨着头、围着一盏油灯听陈廉讲今天上午顾千帆、赵盼儿被宝顶砸伤的惊险遭遇。大家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,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
    “后来呢?顾叔叔有没有死?”傅子方屏住呼吸问道。

    孙三娘照着傅子方的后脑勺轻敲了一下:“呸呸呸,什么死啊活的。他没事,你盼姨倒是伤了腿,不方便挪动,所以才留在顾家养伤。”

    傅子方地揉了揉脑袋,边比划边问:“可我听说那宝顶有这么大,十几丈高砸下来,怎么可人没事啊?”

    傅子方一会儿“死”、一会儿“不可能没事”的话,令葛招娣有些不爱听了,她也伸手敲了傅子方的头:“他是活阎罗啊,小鬼哪敢收他啊?”

    “那只是个外号,怎么能当真?”傅子方觉得跟葛招娣说不通道理,转头又去找宋引章的支持,“宋姨,你怎么看?”

    宋引章若有所思地托着腮,幽幽地开口:“人生无常,变故实多,我经常叹惜自己好似身处一出戏中,而杂剧里头的正末,大多都是历遍九九八十一难也没事的。顾皇城,可能就是那个正末吧。”

    葛招娣也觉得顾千帆吉人自有天相,点了点头又问:“那池衙内呢?他不是没事吗?怎么好几天都没在永安楼见着他了呀?”

    陈廉挠了挠头:“估计是因为不好意思吧?我们头儿不顾自己护着盼儿姐,他却滚到一边去了,后来开封府的人赶到的时候,他还吓得说不出话来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自惭形秽……”一直站在众人身后屏息细听的杜长风忍不住评论道。

    傅子方原本也点着头,这时突然警醒过来,疑惑地回头:“对了,杜夫子,你刚才着急过来,是找我娘有事吗?我最近在书院没淘气啊!”

    杜长风知道傅子方肯定还不知道他和孙三娘的事,嘴笨老实的他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借口,求助地看了一眼孙三娘。然而孙三娘为了不在儿子面前露馅,小心地避开了杜长风的目光。

    陈廉最先反应了过来,眼珠子滴溜一转,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杜长风的肩:“是我找杜夫子有事,外头现在不太平,索性就约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事情就这样圆了过去,见傅子方没有起疑,杜长风和孙三娘这才微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葛招娣用放在身后的手悄悄掐了陈廉一记。陈廉的表情依旧严肃,眼里却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。房间中的每个人都心事重重,根本没人察觉这对刚刚言归于好的小情侣的小动作。

    毕竟眼下不是玩闹的时候,陈廉很快又正色起来,对孙三娘和宋引章说:“盼儿姐的脚伤虽然不重,但这案子其实挺复杂的,刺客都死了,先到场的又是开封府的人,所以皇城司管不了,就因为这个,头儿才一定要把盼儿姐留在身边,以防万一。盼儿姐让我带话,说三娘姐管后厨,前头的大小事务,就只能托付给引章姐了。”

    宋引章先是一愕,她没想到盼儿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,但她很快镇定下来,深吸了一口气道:“你让她放心。”

    又是一夜华灯初上,永安楼依旧座无虚席,唯一不同的是,宋引章正站在原来赵盼儿的常站位置招呼着客人。以前她还觉得在茶坊雅间里弹一天琵琶辛苦,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掌柜更苦。她表面上谈笑风生、长袖善舞,将这份工作完成得出奇的完美,可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的脸早就笑得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“不好了!不好了!”葛招娣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进来,脸上写满了惊慌。

    宋引章吓了一跳,忙把葛招娣拉到一边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葛招娣缓了几口气,一手扶着桌子,一手指向门外:“刚才长乐郡主府叫了一桌席面,是何四带人送过去的。结果没多久,那边就说那道蟹酿橙是坏的,蟹肉都臭了。何四刚争了两句,就被人捆住绑在了郡主府后门外,硬说他不敬宗室,现在一大堆人正围着看呢!”

    闻声而来的孙三娘先是一惊,但很快便冷静下来——永安楼的食材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,赵盼儿遇险的事在酒楼行会中传得沸沸扬扬,肯定是那些眼红永安楼的人趁赵盼儿不在,伺机陷害她们。

    宋引章焦虑地捏紧了手绢,心中飞快地盘算着:“会不会是二厨他们做坏了菜?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,我们这就没有死蟹!”孙三娘斩钉截铁地否决了。

    确定问题不会出在永安楼,葛招娣略微松了一口气:“那怎么办?要不要我去找盼儿姐帮忙?”

    宋引章缓缓走到窗边,望着窗下熙来攘往的御路虹桥,又望向头顶星月交辉的夜空,突然间,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正激荡在她的胸腔之中。她原本就怀疑过赵盼儿受伤一事可能是酒楼行会的人心存嫉妒、买凶杀人,就算他们没有行凶杀人的胆子,她也敢保证,蟹肉这出一定是行会的人在捣鬼。

    宋引章回眸看向众人:“找盼儿姐就是找顾千帆,要什么事都要动用到皇城司,那我这个代掌柜,岂不白做啦?”

    看着宋引章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,孙三娘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宋引章。宋引章那胸有成竹的神情让孙三娘和葛招娣的心中都有了底,她们互相对视一眼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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